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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默站在“福安公寓”锈迹斑斑的铁门前,手里攥着那张几乎快被汗水浸湿的租房合同。城市高昂的租金终于将他这个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逼到了角落,这栋位于城市边缘、几乎与现代化脱节的老楼,成了他唯一的选择。楼是那种上世纪末常见的筒子楼结构,墙皮大片地剥落,露出里面灰暗的砖石,楼道里光线昏暗,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年代久远的尘埃气息。唯一显得“新”一点的,是门口那块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写着“福安公寓”的木牌,油漆流淌下来的痕迹,像几道凝固的血泪。

管理员是个干瘦的老头,姓王,总是佝偻着背,眼神浑浊,看人时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麻木和审视。他沉默地领着李默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,到了四楼,用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打开了走廊尽头那间房的房门。房间比李默想象的要小,但还算干净,基本的家具都有,只是都蒙着一层旧意。最让他不舒服的是房间的采光,只有一扇小窗对着天井,即使是正午,室内也显得异常昏暗。

“押一付一,水电自理。”王管理员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,“这是这里的规矩,你拿好。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、边缘卷曲的打印纸,塞到李默手里,然后便转身离开,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,仿佛被那昏暗吞噬了一般。

李默关上门,这才低头看那张纸。纸张的质感粗糙,上面的字是那种老式针式打印机打出来的,带着点阵的模糊感:

《福安公寓住户守则》

入住后,请于当日傍晚前,在房门内侧用黑笔亲手写下自己的姓名与入住日期。

公寓供电时间为早6:00至晚11:30。晚11:30后,请确保所有电器(包括照明)处于关闭状态。建议自备手电筒或蜡烛以备不时之需,但午夜12点后请勿使用明火。

午夜12点至凌晨4点,请勿在房间内任何镜子前停留超过10秒。如无必要,请用布遮盖室内镜子。

夜间若听到走廊有脚步声,无论是否停在你的门口,切勿通过猫眼向外窥视。

如果隔壁墙壁传来连续三下敲击声,请务必在5秒内回应五下敲击声。间隔需均匀,不可过快或过慢。

每日清晨出门前,请检查门缝处是否有白色粉末。如有,请立即用湿布擦拭干净,并于当日向管理员报告。

公寓内禁止饲养猫、狗、鸟等宠物。如听到动物叫声,请忽略,那可能是管道杂音或邻居的电视声。

每周五下午3点至5点,管理员会进行例行巡查,请确保此时段内有人在房内。如无法在场,需提前24小时向管理员报备。

房间内任何突然出现的、非你本人所有的红色物品,请勿触碰,并立即通知管理员处理。

最终解释权归福安公寓管理处所有。祝您居住愉快。

李默反复看了两遍,眉头越皱越紧。这都什么跟什么?他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、笃信科学的年轻人,只觉得这些规则荒诞不经,像是某种恶作剧,或者是老旧小区管理方推卸责任的古怪方式。特别是那条关于敲墙和镜子的,简直像是从什么劣质恐怖片里抄来的桥段。他嗤笑一声,随手将守则扔在了茶几上,心里那点因为廉价租金而带来的窃喜,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。

不过,他还是决定遵守第一条。倒不是相信,而是觉得写个名字日期也没什么损失,算是入乡随俗。他找到一支签字笔,在斑驳的深棕色房门内侧,工工整整地写下了“李默,2023年10月26日”。看着白色的笔迹在深色木门上显得格外清晰,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,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稍纵即逝。

收拾行李花费了他大半天时间。这栋公寓的隔音效果极差,他能清晰地听到楼上拖动家具的声音、隔壁隐约的电视声,甚至远处房间的咳嗽声。这种缺乏隐私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自在,但想到拮据的经济状况,也只能忍耐。

傍晚时分,他出门买了些生活用品和食物。回来时,在楼道里遇到了一个提着菜篮子的中年女人,脸色苍白,眼神躲闪,看到他这个生面孔,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加快了脚步,迅速打开一扇门钻了进去,“砰”的一声关紧,还传来了清晰的落锁声。李默站在原地,有些尴尬,也更觉得这栋楼里的人都古里古怪的。

夜幕彻底降临,房间里的昏暗变得浓重。他打开灯,那盏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,光线也带着一种惨白。他继续整理东西,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,正准备去洗漱,房间的灯“啪”地一声熄灭了,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,只有窗外天井透进来的一点微光,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。

“还真准时断电啊。”李默嘀咕着,想起守则上写的供电时间。他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,借着光去卫生间简单洗漱。卫生间洗手池上方有一面长方形的镜子,边缘是那种老式的淡黄色塑料框。手机的光柱扫过镜面时,他无意中瞥见了镜中的自己,脸色在冷光下显得有些青白。他忽然想起守则第三条,心里掠过一丝荒谬感,随即摇摇头,觉得自己真是胡思乱想。

第一夜睡得并不踏实。床板很硬,楼道里偶尔会传来一些细微的、无法辨识来源的声响,像是有人在轻轻走动,又像是风吹动什么的东西。在半梦半醒之间,他似乎真的听到过几下轻微的、若有若无的敲墙声,但睡意沉重,他翻了个身,并没有在意,更别说去数是不是三下,以及回应五下了。

第二天是周六,阳光透过小窗照射进来,虽然微弱,但驱散了不少夜晚的阴森感。李默自嘲地笑了笑,觉得昨晚的自己有些神经过敏。他出门前,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缝地面,干净得很,什么粉末都没有。看来那守则果然是用来吓唬人的。

日子似乎就这样平淡地过了几天。他白天上班,晚上回来看看书或者玩手机,到了十一点半准时断电,他就用充电宝给手机续命,或者干脆早睡。除了环境陈旧、邻居冷漠、按时断电有些不便之外,似乎也没什么特别难以忍受的。他开始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,甚至觉得用省下的租金给自己加个鸡腿也挺香。他对那张守则,也几乎快忘在脑后了。

转折发生在他入住后的第一个周五晚上。

那天他和同事聚餐,回来得稍晚,已经快十一点了。楼道里比平时更暗,只有几盏声控灯在脚步声中顽强地亮着昏黄的光。他走到自己房门口,正要掏钥匙,眼角的余光瞥见隔壁的房门似乎微微动了一下,门缝下的阴影有那么一瞬间的变化,仿佛有人刚刚从门后离开。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隔壁的门,深棕色,和自己这扇一模一样,门上没有门牌号,也没有任何标识,安静得像是从未有人居住。

他没多想,打开门进了屋。洗漱完毕,刚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手机,十一点半准时断电。他放下手机,准备睡觉。

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,一阵清晰、有节奏的敲击声,将他猛地惊醒。
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
声音来自左边的墙壁,就是他隔壁那间房的方向。三下,间隔均匀,力道不大,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清晰。

李默的心脏骤然收紧,睡意瞬间全无。他猛地坐起身,黑暗中,心脏在胸腔里“咚咚”狂跳。守则!是守则上说的三下敲墙!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,侧耳倾听。

墙壁那边陷入了死寂,仿佛刚才那三声敲击只是他的幻觉。但那种真实的触感还在耳膜回荡。黑暗中,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漫长。他想起守则第五条:“务必在5秒内回应五下敲击声”。

理性在挣扎:这太可笑了!肯定是隔壁邻居有什么事,或者只是巧合?也许是什么东西倒了碰巧敲了三下?回应五下?这算什么?对暗号吗?

但一种莫名的、源自黑暗和孤立环境的本能恐惧,开始攫住他。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,变得粘稠而冰冷。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。墙壁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声音,那种沉默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,在催促着他,等待着他的回应。

“可能是我想多了…”他试图安慰自己,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紧绷着。他抬起手,犹豫着,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墙面。

就在他内心激烈斗争,几乎要放弃这荒唐的回应时——

“咚…咚…咚…”

又是三下!和刚才一模一样,间隔、力道,分毫不差!这一次,敲击声似乎带着一丝不耐烦,或者说…是某种确认?

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李默的理智。他不再犹豫,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求生的本能,屈起手指,对着墙壁,用尽可能接近的力道和间隔,敲了回去。

“咚、咚、咚、咚、咚。”

五下。

敲完最后一响,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痛。他屏住呼吸,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耳朵上,紧张地等待着墙壁那边的反应。

一秒,两秒,三秒…

十秒过去了…

半分钟过去了…

墙壁那边,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。仿佛他刚才的回应,满足了某种条件,让一切都恢复了“正常”。但那片死寂,比之前的敲击声更让人心悸。

李默在黑暗中保持着坐姿,很久很久,直到肌肉僵硬,冷汗浸湿了后背。这一夜,他几乎没有再合眼。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。他开始真正意识到,那张被他视为无物的守则,可能并非儿戏。

自那天晚上的敲墙事件后,李默对这栋公寓的感觉彻底改变了。它不再仅仅是一栋陈旧、不便的老楼,而是笼罩上了一层诡异、难以理解的面纱。他开始更加留意守则上的其他条款,并且,怪事果然接踵而至。

第二天清晨,他因为几乎一夜未眠而头昏脑胀地起床,准备出门买早餐。习惯性地低头检查门缝——他的心猛地一沉。

就在门缝与地面接触的地方,均匀地撒着一小撮白色的粉末,细腻,像是粉笔灰,又像是某种特殊的石灰。守则第六条!他立刻想起那条要求用湿布擦拭并报告管理员的规定。

一种寒意从脊椎升起。他强忍着不适,找来一块湿抹布,蹲下身,仔细地将那些粉末擦拭干净。粉末遇水后,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色痕迹。他盯着那痕迹,心里充满了疑问和不安。这粉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?是谁撒的?目的又是什么?

他决定去找管理员问个清楚。在楼下那个昏暗的管理员房间里,王管理员正就着一盏小台灯修理着一个旧收音机。听到李默关于白色粉末的询问,他头也没抬,只是用那沙哑的嗓音平淡地说:“擦掉就行了。以后看到,照做。”

“可是这到底是什么?为什么会有这个?”李默追问道。

管理员终于抬起头,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台灯光线下显得更深了,他看了李默几秒钟,才缓缓地说:“这里的规矩,照做就能平安。问太多,没好处。”说完,便又低下头去,摆弄他的收音机,摆明了拒绝再交流。

李默感到一阵无力与愤怒,但看着管理员那油盐不进的样子,也只能憋着一肚子疑问和火气离开。这种被蒙在鼓里,又被强制要求遵守不明所以规则的感觉,糟糕透了。

随后的日子里,他变得更加警觉,甚至有些神经质。他严格遵守断电时间,并且在午夜之后,尽量避免去卫生间,如果非要进去,也刻意地不去看那面镜子,或者用毛巾匆匆把它盖住——尽管他觉得自己这行为很蠢,但一种宁可信其有的心理占据了上风。他也在夜里清晰地听到过几次走廊里的脚步声,有时缓慢,有时急促,但每次都牢记守则,绝不通过猫眼去看。透过那个小小的鱼眼镜头,外面扭曲的走廊景象,在黑暗中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,他不敢冒险。

他也注意到,这栋楼里的其他住户,行为都透着古怪。他们总是行色匆匆,避免与任何人有眼神接触,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表情。他几次想和邻居搭话,但对方要么装作没听见快步离开,要么就用一种混杂着警惕和…或许是怜悯的眼神看他一眼,然后紧闭房门。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异域的闯入者,被无形的屏障孤立开来。

孤独和日益累积的心理压力,开始侵蚀李默。他变得沉默寡言,上班时也时常走神。他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“福安公寓”的信息,但找到的很少,只有几条很久以前的出租信息,以及一些零星的、语焉不详的本地论坛帖子,提到那栋楼“有点邪门”、“老人多,规矩怪”,再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。

一天晚上,他下班回来,打开房门,一股熟悉的霉味扑面而来。他随手将钥匙扔在茶几上,目光无意中扫过床铺,整个人瞬间僵住了。

在他的枕头正中央,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支口红。

一支崭新的、塑料外壳的、正红色的口红。

李默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守则第九条:“房间内任何突然出现的、非你本人所有的红色物品,请勿触碰,并立即通知管理员处理。”

他单身,从未交过女朋友,更不可能有这种东西。这支口红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,鲜艳的红色在灰暗的床单上显得格外刺眼,甚至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。他感到头皮发麻,心脏狂跳,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门,再次敲响了管理员房间的门。

王管理员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,再听到“红色口红”几个字,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。那不是惊讶,而是一种…深深的疲惫和凝重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拿起一个黑色的、厚厚的垃圾袋和一把长柄镊子,跟着李默上了楼。

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支口红,看都没多看一眼,就直接放进了黑色垃圾袋,扎紧袋口。然后,他又在李默的房间门口和窗台下方,分别撒上了一些那种熟悉的白色粉末。

“今晚,无论听到什么声音,都不要出来。明天就没事了。”管理员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对李默说道,那双浑浊的眼睛里,似乎隐藏着一丝李默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

这一夜,李默是在极度的恐惧和清醒中度过的。他蜷缩在床角,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。大约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,他清晰地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,像是有人在用指甲非常缓慢地刮擦着门板,声音细微却让人毛骨悚然。那刮擦声在他门口停留了特别久,他甚至能感觉到门板在轻微震动。他死死地捂住嘴巴,不敢发出一点声音,全身被冷汗湿透。不知过了多久,那声音才渐渐远去,消失在走廊的尽头。

第二天,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。但李默知道,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他不再认为这些规则是荒诞的,它们更像是这栋公寓赖以维持一种诡异平衡的生存法则。他开始像其他住户一样,低着头,快步走路,尽量避免与任何事物产生不必要的联系。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栋楼同化,变成它所期望的、沉默而顺从的样子。

这种被无形之力操控、压抑真实自我的生活,让他感到窒息。他的理性仍在负隅顽抗,试图用逻辑解释一切:敲墙是恶作剧邻居,粉末是管理员撒的防虫药,口红是之前租客遗漏后来被风吹出来的,刮擦声是老鼠或者管道热胀冷缩…但这些解释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。那些规则的精准和事后验证,那种弥漫在楼里无处不在的压抑感,都在嘲笑着他的理性。

冲突在一个周末的夜晚彻底爆发。那天他因为工作上的不顺,心情极度烦躁,晚上又喝了一点酒。回到公寓,面对这死气沉沉的环境和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,一种积压已久的愤怒和叛逆感猛然涌上心头。他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、像个囚犯一样的生活!

十一点半,灯准时熄灭。黑暗笼罩下来,反而激起了他破罐子破摔的勇气。他故意没有用布盖住卫生间的镜子,甚至挑衅般地站在镜子前,借着手机的光,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。镜子里的人,脸色苍白,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。

“我倒要看看,照了镜子又能怎样!”他对着镜子低吼,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什么也没有发生。只有水龙头没有拧紧,滴落的水珠发出“滴答、滴答”的声响。就在他以为所谓的规则不过是自己吓自己,准备嗤笑一声离开时——

镜子里,他的影像,似乎并没有随着他身体的微微晃动而同步。

不,不是似乎。是肯定没有!

他猛地僵住,瞳孔骤然收缩。他清楚地看到,镜中的那个“李默”,嘴角正极其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向上咧开,形成一个完全不属于他自己的、冰冷而诡异的微笑。而镜中人的眼神,空洞、漆黑,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,正贪婪地注视着他。

巨大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!他怪叫一声,手机脱手掉在地上,屏幕碎裂,光源消失,卫生间彻底陷入一片黑暗。他连滚爬爬地冲出卫生间,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。他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,浑身发抖,之前所有的愤怒和叛逆都被那镜中诡异的微笑击得粉碎。那是超越他理解范围的东西,是理性无法解释的恐怖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有几分钟,也许有几个小时,在他惊魂未定之际,那熟悉的、如同梦魇般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
来自隔壁墙壁的三下敲击。

若是平时,早已成为习惯回应的他,此刻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刚才的遭遇,大脑一片空白。他颤抖着,手指僵硬,无法做出任何动作。

五秒钟的回应时间,转瞬即逝。

墙壁那边,陷入了死寂。

但这一次,死寂只持续了不到十秒。

紧接着,一种新的声音响了起来。不是敲击,而是…抓挠。用指甲,或者更尖锐的东西,疯狂地、急促地抓挠墙壁的声音!那声音越来越大,越来越近,仿佛有什么东西,正试图穿透那堵隔开两个空间的墙体,钻到他这边来!

李默吓得魂飞魄散,求生本能让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墙边,用尽全身力气,疯狂地、毫无节奏地敲打着墙面。

“咚咚咚咚咚!!!”

他敲了不止五下,而是杂乱无章的十几下,二十几下!

抓挠声,戛然而止。

一切再次归于寂静,静得可怕。

李默瘫软在墙边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。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助和恐惧过。

第二天,他病倒了,发着高烧,浑浑噩噩。是王管理员发现他没出门,上来查看,看到他这个样子,默默地帮他请了假,还给他送来了退烧药和一碗白粥。管理员看着他那副凄惨的样子,叹了口气,第一次多说了几句话:“这楼…有这楼的活法。你不惹它,它不惹你。规矩破了,就得付出代价。昨晚…你回应得太多了。”

李默躺在病床上,虚弱地问:“隔壁…隔壁到底住的什么人?或者说…是什么?”

管理员沉默了很久,久到李默以为他不会回答,他才幽幽地说:“以前住着个老太太,孤零零的,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。之后那房间…就不太安静了。那敲墙的规矩,是很久以前一个懂行的人定的,说是能让她觉得还有邻居,安分点。你回应五下,是告诉她‘我知道了,你还在’,她就会安静。你不回应,或者回应错了…”管理员没有说下去,但那未尽之语,比说出来的更让人胆寒。

“那其他规矩呢?镜子?粉末?红色东西?”李默挣扎着问。

“都是为了平衡。”管理员摇摇头,“这地方…年头久了,东西多。规矩,是前人用教训换来的活路。你觉得是束缚,其实是保护。”

李默不再说话。他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,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“规则”的意义。在社会中,有明面的法律和道德,也有潜藏的社交法则。在这栋公寓里,这些看似荒诞的守则,就是维系着脆弱平衡的“潜规则”。挑战它们,需要付出的代价,可能远超想象。

病好之后,李默像是变了一个人。他依旧沉默,但不再是出于恐惧和压抑,而是一种…认清现实后的平静。他严格地遵守着所有守则,不再有任何质疑和侥幸心理。他学会了在断电前准备好一切,习惯了在午夜后避开镜子,熟练地在听到三下敲击后均匀地回应五下,平静地处理门缝偶尔出现的白色粉末。他甚至开始留意到一些守则上没有写明、但住户们似乎都心照不宣的细节,比如尽量不要在凌晨时分大声说话,比如晾晒的衣服如果在特定时间前没有收回,最好就不要再要了。

他成了这栋公寓合格的“居民”,融入了这片诡异的生态。他依旧感到孤独,但这种孤独不再仅仅源于环境,更源于这种无法与外界言说的、荒诞的生存状态。他有时会想,外面的世界,那些在阳光下忙碌的人们,是否也生活在各种有形无形的规则之中,只是那些规则,披着“常态”和“合理”的外衣,不像这里这样赤裸和直接。

一天晚上,他正在烛光下看书(断电后他习惯了用蜡烛),忽然又听到了那三下熟悉的敲墙声。他放下书,熟练地、均匀地回应了五下。墙壁那边安静下来。

但这一次,在寂静降临之后,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声,透过墙壁传来。那叹息声里,似乎并没有恶意,反而带着一种和他相似的、无尽的孤独与疲惫。

李默拿着书的手,停顿在半空。他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,在这栋规则森严、诡异重重的老旧公寓里,第一次感觉到,自己或许并不完全是孤独的。他和墙壁那边的“存在”,和这栋楼里所有沉默遵守着规则以求生存的住户们,以及那个看似冷漠却维系着一切的管理员,都被某种无形的、残酷的纽带连接在一起,共同维系着这个位于城市边缘的、不为人知的怪异平衡。

他知道,自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离开这里了。不是因为这栋楼物理上困住了他,而是因为他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,理解了它的语言,习惯了它的节奏。他放下书,吹熄了蜡烛,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,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,等待着下一个需要他回应的“三下敲击”。生活,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,在这片规则的阴影下,继续了下去。
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5:23:40